诗人名典期著名诗人汤养宗的

汤养宗的诗

有的地方，只有诗歌能去

大车有大车的好，高速路有高速路的好

几千人同乘一辆车，你会说

更好。但是

有的地方只有自行车能去。车型

甚至不是时下城市里流行的共享单车

独自中你是一万个人

那里无法天下熙熙，生命的幽径

神仙也忘了它的僻静，一谈到

又有一扇门被合上，一谈到

前头的足迹已被谁擦掉

其他的时光其他的路标好像都是不算数的

它无法与你同热闹

只有接通，从来不存在遗忘

那里，新鲜的人世仍然是一桩桩旧事

因为你，寂寞才有了低声喧哗

这里路窄，只有这辆单车是幸福的单车

有人说：哦，你来了，果然是你

比如诗歌那么瘦窄的身体，才好侧身而过

空山

空山不见人。写到此，我便成了一个人。

我担当了这陡峭

要代表全人类面对一座大山。

证实，我来了，身藏人类最虚空的美意

还要将一个人与一座山妙不可言的好

好得任何人都不知道。

其中，那可以挑出来仔细辨认的妙不可言

使万物变轻。那还在人世喧嚣的万般风流

只不过尔尔。

天边

总是信以为真的认定有一个天边在等我去践踏

白云飞到那里后便无法再飞

我被号召，去撞南墙。或者

不到黄河心不死。念想那双快脚

世上人都叫它草上飞。

就为了这一说：天边

南北方都在修路。河上有桥。汗血马在流血汗

我表达的，总被人叫作执拗与偏见

死在半路的，命名壮志未酬。被野草收留

花地

她向我展示了妊娠纹，一坡花地，汹涌的波纹

与谁的技法。上面有夜色和银铂

异质相融，以及梦的痕迹

大师是蒙面人，在某林间带,只一闪而过

但密笈在这刻曝光，仿佛一片狼籍

却符合激情的脾气

掺进来的欢乐，如今片片呢喃

在光洁肌肤与鱼皮间，瞬间汇合

真是有血有肉的旗帜，并被小心置放

这女人身上,炽热的火焰飘动

我怎敢说写过绚烂的文字,简直是瞎了眼

并或许是文盲,起码

另一种母语,拦住我，重新呼吸

住在危楼

在一座违章建筑里，我向无聊的时间举杯

作为五十年代剩下的最后一批诗人，这里已经没有门

可供关紧，也没有一把椅子

最终能坐到舒服，该搬走的人都搬了，我在冰箱里

冷藏着他们剁下的脚，刮掉的胡子

据说此去者都发誓要好好做人，以及几粒看去有点伤感的小药片

我敲着自来水管自言自语，练习倒立，有人劝我把号码

写在最显著的地方，还要在枕边

放一条绳子，以便情况最危急时

从窗口直接溜到地面

我有决心修成仙

从小就一直想去修道，炼丹，成仙。

去吃下众多的石头，去泥土下

行走，穿过三千里黑暗

同时给一些春天里的小虫治病，还帮助那个

企图把海水舀干的人渡过难关

接着，我一喊，那些千年的大树便奔跑

起来，还纷纷扔了钥匙

去找门，说只有门才是所有神仙

要解决的问题，我口中念念有词

用天地间唯一的咒语

穿墙而过，相当于又做了一次人，相当于

在人间再一次去人间

而当我做完这一切，身上长起了幸福的小疖

-3-30

认知

没有谁安排，一个死者便掀开

遮盖在他脸上的草纸

并看见满天星光依然是与谁说好的那样

“我不会走开，只有你喜欢一而再地死去活来”

同样没有谁安排，疯人院

又是光芒四射并拥有

最多的翅膀，在语无伦次与伟大的

照彻之间，“最混沌的声音最霸气”

谁忙了这么多年，要我

放弃认知，静待一颗不讲理的星粒破门而入

-03-03

哀求

我有久治不愈的一行字，一个含义，音阶

欲醒未醒的一句话。

它们还留在被谁控制的势力里

等待我第二遍醒过来，类似于

打开身体中的密码

把自己解救出来，或者别着头

再也叫不回来的样子。

我有这样一个问题：要对一块石头苦苦哀求

要它转身，变脸，信阴阳，变成另一块石头。

-3-16

在月光里

骑一只猛虎在月光里，虫声是谁

要射杀的最后人烟，我手我脚已经无用

大河的流声已被星宿吸走

下跪在松柏间的寺院，也等上天来取

通向山顶的石阶每块都有隐身术

怕人寻问，小草在等着飞，许多事

已有人在替我做，比如分出真实与幻象

山脚洗身子的女人，多么白

而树上有蜂窝流下了蜜，当中

秘密相通的技艺，已无需

来回扯，无非是，这句短与那句长

我无处安放的手，金光闪闪

又叫声命苦，这朝代不明的时光

让人左右为难，天地爷，我给你一张借条

与某个神谈判，给我担当及一个人的国度

如果再次去人间，也为我加冕为王

王位

天地之间，这是一张书桌。

这个王位我一直没有拱手让于谁。一个

祖国以外的小国度，一个当仁不让的老君王

吃粗粮的布衣在这里厮磨，呓语

接纳上天的晨暮，偏安于自己的冰火和流年

身体的气息，米粒，茶，守夜，治与理

用过都等于无用

这张书桌前，一个王越来越固执

他与世界无冤无仇，却殊死反抗

一直把对自己的玩命与一个王朝的关系，混为一谈

一寸一寸醒来

一寸一寸醒来，一寸一寸的身体

渐渐明白，曾经的欢乐都旧了

我与大地之间的契约大部分已经解除

新梦与旧身体握手言和

老去的小名与老去的大山水

已经没有了对立，达成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内心流水的喧哗，越来越清澈见底地

被头顶的星河吸走

头顶一片空地上，七八只麻雀

正在悠闲觅食，享用谁的

仁慈与宽厚，多么好的

喜相聚，对应着多么好的归去来

一寸一寸得知，自己已得到

时间的安顿，越活越爱

用一寸一寸的爱，爱着这一寸一寸的明白

-5-31于太姥山

最用心的醉鬼

最用心的醉鬼就是阮籍。他醉后

就在那个明亮的纺织娘脚边躺下

躺成一堆烂泥。作为气体，他寄存了自己。

作为石头，睡去，但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

“相当于又回到了母亲子宫里一回。”

这很假，但舒服。还模拟成

白云悠悠的呼吸与呓语

一块石头，硬要说自己现在的身子

很酥麻，很稀罕，很有沉湎感

你不要管这块石头。你惩罚不到它

并找不到石头最要命的痛位

而魏晋的竹子就厉害多了，并最容易敲痛

一个人的要害。一日

他仍旧以醉酒的名义，无端闯进邻家

为那殒没的美女大哭一场（有人还说

这一哭只为了美，并已成为

文明史上最有心计的哭场）可竹子不认人

人家正是用竹鞭，把他恶狠狠地鞭打了出来。

年稿/年改

汤养宗当代诗人，闽东首府霞浦人。出版有诗集《去人间》《制秤者说》《一个人大摆宴席汤养宗集--》等七种。曾获得鲁迅文学奖；福建省政府百花文艺奖；人民文学奖；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诗刊年度诗歌奖；新时代诗论奖等奖项。

一石二鸟和一举两得

——关于汤养宗的诗可变性与独特性的畸变

文/唐明

……读汤养宗的诗，是愉快的，同时又痛苦的，盖因其自然而然形成了阅读惯性，并从思考到思考始终贯彻了批判现实主义的概念和逻辑。但我们又说汤养宗的诗是痛苦的，亦即其诗歌秉承了超现实主义语调，在形而上加入了反向思索的理念，于悖义和契合的词性上对之文本的立意与营造产生了颠覆性的诘责及扣问，充满了种种哲思式的谛说和歧义，并在东西方美学的基础上加入了现当代诗艺的解构，从而使诗歌在探入词语内核的冒险中进行了完全的剖析和持续性双向选择，一种是归之于灵魂的鞭鞑，一种是弃之人文景观的反讽，自句式的隐喻中，既相互拆穿，又彼此构成。并从乡土中国与人文中国两个层面，有力揭示了中国现行诗界，仍在维护的所谓道德和伦理必然倾诉的主体，用高于现实的所谓意识形态固化的标准，与二者相违背的荣耀，表征为忽略先锋诗歌的价值观，而赞赏传统抒情的修辞，反对个性化存在而注重秩序约定和守成。汤养宗的诗则打破了这种樊篱，在批判性继续上超寓意写作的贯式上变奏，因之形成了以